

太原府榆树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,村中不过百来户人家,大多姓李。村东头有户人家却与众不同,门楣上挂着"贞节牌坊",那是二十年前朝廷为表彰张家婆媳双守寡而赐的。
这家的婆婆张氏今年四十有五,虽已中年,却因常年养尊处优,皮肤白皙,眉眼间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韵。她的丈夫十年前进山采药,不幸坠崖身亡,留下她和刚过门的儿媳林巧儿相依为命。
林巧儿今年二十五岁,生得端庄秀丽,一双杏眼清澈如水。她丈夫成亲不到半年就染上热病去世,留下她与婆婆同住。婆媳二人靠织布绣花为生,日子虽清贫却也安稳。
这年春天,村里来了个叫王三的无赖。此人三十出头,生得五大三粗,一双三角眼总是滴溜溜乱转。他原是邻村人,因偷鸡摸狗被赶了出来,流落到榆树村,在村口搭了个草棚住下。
"张婶子,今儿个天好,我帮您把院子扫扫吧?"王三第一次登门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,他站在张家院门外,手里拿着把破扫帚,脸上堆着谄媚的笑。
张氏正在院里晒被褥,闻声抬头,见是个陌生男子,不由得皱了皱眉:"这位大哥是..."
"我是村口新来的王三,见您家院子落叶多,特意来帮忙的。"王三不等邀请,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。
林巧儿正在屋里织布,听到动静探头一看,见个陌生男子进了院子,连忙放下梭子走出来:"这位大哥,我家不需要帮忙,请回吧。"
王三却像没听见似的,已经开始扫起院子来:"小娘子别客气,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。"
张氏见这人殷勤,倒也不好再赶,便道:"那就多谢了。"转头对儿媳说:"巧儿,去倒碗水来。"
林巧儿不情愿地进屋倒水,心里却觉得不妥。她悄悄从门缝往外看,只见那王三一边扫地,一边眼睛直往婆婆身上瞟,而婆婆竟也面带笑意,时不时与他搭话。
从那天起,王三隔三差五就往张家跑,不是送些野菜就是帮忙干点零活。张氏起初还推辞,后来竟也习惯了,有时还会留他吃饭。林巧儿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
"婆婆,那王三不是好人,村里人都说他手脚不干净。"一天晚饭后,林巧儿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张氏脸色一沉:"你懂什么?人家好心帮忙,你倒编排起人家来了。"
"可是..."
"没什么可是的!"张氏打断她,"我活了这么大岁数,难道还分不清好人坏人?"
林巧儿不敢再多言,但心里已打定主意要阻止王三再来。
第二天傍晚,林巧儿故意在院门口撒了一层细灰。果然,半夜里她听到院门轻响,悄悄起身一看,借着月光,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溜进了婆婆的房间。她强忍愤怒,没有声张,只是默默记下了地上的脚印。
次日清晨,林巧儿指着门口的脚印对张氏说:"婆婆,昨晚有人进了咱家。"
张氏脸色大变:"胡说什么!哪有什么人?"
"这脚印清清楚楚,婆婆房里也有男人的气味。"林巧儿直视婆婆的眼睛。
张氏恼羞成怒,一巴掌扇在林巧儿脸上:"好你个不孝的东西,竟敢污蔑婆婆!给我滚出去!"
"婆婆!"林巧儿捂着脸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"我是为了您的名声啊!"
"我的名声用不着你操心!"张氏指着大门,"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!"
林巧儿倔强地站在原地:"我不走,这是我家,我要守着。"
张氏见她不动,更加恼怒,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打。林巧儿一边躲闪一边喊:"婆婆,您这样会毁了张家的名声!"
吵闹声引来了邻居围观。张氏见事情闹大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拉着林巧儿就往县衙跑:"走!去见官!我要告你这个不孝的媳妇与人通奸!"
县太爷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,正打着哈欠升堂。听完张氏的控诉,他眯着眼睛问:"你说你媳妇与人通奸,奸夫是谁?"
张氏支吾道:"夜里来夜里走的,民妇也不知道是谁。只要审问我媳妇,自然就清楚了。"
县太爷便传林巧儿上堂。林巧儿跪在堂下,不卑不亢:"大人明鉴,民妇清清白白,反倒是婆婆她..."
"住口!"张氏厉声打断,"大人,她这是血口喷人!"
县太爷被吵得头疼,一拍惊堂木:"把那个常去她们家的无赖王三抓来!"
王三被带到堂上,一脸无辜:"大人冤枉啊!小的和她们婆媳都没关系。是她们婆媳不和,互相诬陷呢!"
县太爷眯着眼睛:"村里那么多人,为何单告你?"
王三狡辩道:"因为小的常去帮忙,她们就赖上小的了。"
"打!"县太爷不耐烦地挥手,"打到他说实话为止!"
衙役们按住王三,板子还没落下,他就杀猪般嚎叫起来:"别打别打!我招!是和那小媳妇有奸情!"
林巧儿闻言大惊:"你胡说!大人,民妇冤枉啊!"
县太爷却已认定她有罪,冷笑道:"既然奸夫都招了,你还有什么好说的?来人,给我打!"
林巧儿被打得皮开肉绽,却始终不肯认罪。县太爷无奈,只好判张氏可以将她赶出家门。
遍体鳞伤的林巧儿不甘受辱,拄着拐杖一路乞讨到了省城,向按察使衙门递了状子。然而省里审理后,依然没有结果,案子一拖就是半年。
这时,朝廷新派来的进士孙柳下到临晋县任县令。这位孙县令不到四十岁,面容清瘦,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素有"孙青天"的美誉。省里便将这桩棘手的案子移交给了临晋县审理。
开审那天,孙县令端坐堂上,先让三人各自陈述。张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儿媳不贞不孝;林巧儿则坚称自己清白,反指婆婆与王三有染;王三则一口咬定自己无辜,是被婆媳二人诬陷。
孙县令听完,并不急着下结论,而是吩咐衙役:"将三人分别收监。明日再审。"
退堂后,孙县令叫来师爷,低声吩咐:"去准备些砖头石块,再找把钝刀,明日带上堂来。"
师爷一脸诧异:"大人,这是..."
"照办就是。"孙县令神秘地笑了笑。
第二天升堂时,衙役们搬来一堆砖石和一把菜刀放在堂下。围观百姓议论纷纷,不知这位"孙青天"要唱哪出戏。
孙县令一拍惊堂木,先问张氏:"你说你媳妇与人通奸,可亲眼所见?"
张氏支吾道:"虽未亲见,但夜半常有人进出她房间..."
孙县令又转向林巧儿:"你说你婆婆与王三有染,可有证据?"
林巧儿坚定地说:"民妇曾在门口撒灰,留有脚印为证,可惜已被雨水冲掉。但邻居李婶可以作证,她曾见过王三半夜从婆婆房里出来。"
孙县令点点头,突然话锋一转:"其实这案子不难断。淫妇虽未确定,但奸夫已是板上钉钉。"他指着王三,"此人败坏良家妇女,罪该万死。本官今日特许你们婆媳二人,用这些砖石刀锥,当堂惩罚这恶徒!"
堂下一片哗然。王三吓得面如土色,连连磕头:"大人饶命啊!"
孙县令不理他,对婆媳二人说:"你们谁先来?"
张氏犹豫着不敢上前。林巧儿却已红着眼睛,抓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,狠狠砸向王三胸口:"你这畜生!毁我张家清誉!"
王三"哎哟"一声,疼得蜷缩起来。张氏见状,也勉强捡了块小石子,轻轻扔向王三的臀部,力道轻得像是给他挠痒痒。
孙县令眯起眼睛:"用刀。"
林巧儿毫不犹豫地抓起菜刀,朝王三刺去。王三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躲闪,刀尖划破了他的衣袖。而张氏却连连后退,摆手道:"大人,民妇下不了手..."
孙县令突然拍案而起:"本官已明白了!"他指着张氏,"大胆淫妇!你与王三私通被儿媳发现,不但不悔改,反而诬陷于她!方才你不敢用力打他,是怕伤了好夫;而林氏恨之入骨,才是清白之人的正常反应!"
张氏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王三见事情败露,也磕头如捣蒜:"大人明鉴,是小的一时糊涂..."
孙县令冷笑一声:"来人,大刑伺候!看他们招是不招!"
不到一炷香时间,张氏和王三就全招了。孙县令判张氏掌嘴三十,罚跪祠堂三日;王三杖责五十,发配边疆;林巧儿则当堂释放,并判张家房产归她所有。
退堂后,师爷忍不住问:"大人怎知那张氏是淫妇?"
孙县令捋须微笑:"妇人若真恨奸夫,必下死手;若留情面,必有私情。林氏用大石砸胸,是真心恨极;张氏小石轻打,分明是心疼情郎。此乃人之常情,不难判断。"
消息传回榆树村,百姓无不称赞孙县令明察秋毫。林巧儿回到家中,重新开始了生活。而那座贞节牌坊,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自己倒塌了。